毒|第二章


“是上一个人搬走时留下来的,”薛之谦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我想着可能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拿……”
大张伟上下打量着这间不大的房子,杯子、桌椅、拖鞋…什么都是一件,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薛之谦从里屋里抱出样东西,大张伟看着吉他的轮廓从深蓝横纹的棉布里透出来,不禁失笑:“感情您抱琴跟抱小孩似的,还拿布裹着。”
“我怕它脏了…就套了个袋子……”
大张伟看他回答的挺认真,也就没再开玩笑。他伸手接过来,扯掉琴套的动作也变得温柔了。

吉他是他过去的生命里最长情的一个姑娘,它懂他愤怒时唱的Sex Pistols,懂他孤单时唱的Bob Dylan,趁着开心劲和他一起扭Bob Marley,也和他一起崇拜Jimi Hendrix.然而没等他成为中国Green Day的那天,Billie Joy老去了,他自己也泄了那股憋着反叛的决心。
久违的把手放在琴纽上,大张伟低头调音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毛绒绒的脑袋垂着,窗外斜进来的夕阳照亮一小节后颈,薛之谦看着那里两撮不安分的短毛,心底像加了温的可乐一样,气泡泛起一股隐隐的痒意,总想伸手把它抚平。
“您能开个灯么,我这儿摸黑扒琴搞得跟盲人似的,都快能去地铁口赚钱了。”
大张伟抱着琴也恢复了底气,说话间带上一贯的贫里贫气。
可乐的气泡浮上杯口,与空气接触的一刹间破碎开来。薛之谦打开灯,黄昏的光彻底从房间里退了出去,一些氤氲不明的氛围消失了,他防备的姿态重新开始占据上风。
“……要不你回去弄吧,我这会要出门。”
大张伟一抬头瞥见墙上的挂钟,“我说呢,都到饭点儿了,这么着吧,咱们一块出门,我请您吃饭。”
面前的人眼底一片沉静,看不出情绪,大张伟再没溜也知道老在别人家里待着不合适,他把吉他放在一边,静静等着答复。
其实离陪护的时间还早,薛之谦脱口而出的逐客令只是一种自我防备的条件反射,他和大张伟并不认识,大概以后也只是一面之交的缘分,吃饭这种事情,他既不喜欢,也觉得没必要。
“我是去上班……你把琴拿走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大张伟愣了愣:“这会儿都天黑了去上班啊?看来您是挣大钱的人。”
薛之谦听了这话觉得好气又好笑,他也没搭腔,手上反复收拾着一卷画纸,心里开始懊悔干嘛要放这人进来。
“那…您在哪上班啊?”
大张伟从来不是肯冷落自己好奇心的主儿,他的眼神随着薛之谦修长的手指在画页间上下翻飞,本来整整齐齐的一摞素描,边角都快被他捏出印来。
“三附院……”
合着是白衣天使啊,大张伟看着他满屋的画具有点懵,哪个是主业哪个是副业也成了迷。
“赶巧了,我也往那边去,咱一块走呗。”

大张伟不舍得就这么离开,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己一个人待着,但对面的人少年般的瞳孔,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又裹挟一丝柔软的包容,在医院的晚间工作和一屋子的美术用品,种种矛盾就像童年时商店货架顶层放着的包装严密的铁盒,里面是糖果还是巧克力他不得而知,因此才充满神秘的吸引与诱惑。
事到如今,薛之谦才明白“我跟你不熟”这句话的重要意义,但是他看着对面那个男孩模样的男人,旁边的吉他也贴满了南方公园的贴纸,像不忍心拒绝一个拉着你衣角问路的孩子一样,他说不出来这句话。
“……还是先吃饭吧。”
和内心那种无法言说的恻隐握了握手,薛之谦终于做出了伟大的妥协。原本在椅子上摊着的人抄起琴就蹦了起来:“好嘞,别耽误您上班,咱们赶紧走吧!”
无法掩饰的,薛之谦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默默把这归功于即将到来的免费晚餐,刻意去忽略掉和他共进晚餐的人。然而那带着点奶气的声音又一次慢慢悠悠地钻到耳朵里,“对了,我叫大张伟,您呢?”
打开门,街坊家的小狗一溜烟儿地跑了过来,绕着脚边打转。
“我叫薛之谦。”
大张伟看到那双少年的眼睛温柔地弯了起来,一边低手顺了顺小狗的头毛,一边和他交换了自己的名字。


被领到炒肝店里时,薛之谦开始怀念起自己在家煮的糖心窝蛋粥了。大张伟熟门熟路的点了单,一边拿着小票在窗口前挤着排队,一边冲他喊着:“您先去找个空位坐着等啊!”
薛之谦坐在一群本地人之中,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混在切火烧时菜刀与砧板的撞击声里,一旁的窗户外是朦胧的街灯,不断有三三两两的人拉开门进出,夏风从开合的门缝里吹来。他本是不熟悉这样的氛围的,但不知为何,张望着那人排队的背影,薛之谦周身的一切让他感到热闹而踏实。
大张伟两手端着托盘侧身从桌子间挤了过来,献宝一样的把大盘小碗推到薛之谦前面。
“赶紧吃吧,一会还得赶47路呢!”
薛之谦看着眼前的卤煮炒肝炸灌肠,不知道该从哪下口。
“晚饭不应该吃清淡点么?”
大张伟乐了,“清淡点啊,感情得点个大肠刺身才您合胃口。”
薛之谦也被这话逗乐了,正当口大张伟把一个白瓷小碗摆在他眼前。
“杏仁豆腐,您尝尝。”
勺子划过糖水里的蜜桂花,琼脂般的白色颤颤微微地发着奶香,薛之谦送进嘴里,甜而不腻的清冽口感祛散了最后一丝顽固的暑热。
“还行么?”
抬头对上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薛之谦咽下那口杏仁豆腐,清凉的甜意一水流进了心里。
“你自己也顾着吃啊,要不一会你那碗我也包圆了。”
大张伟一仰头,笑得孩子似的。
“得嘞,您要爱吃啊都给您吃!”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下去,千万家灯盏发出光亮,薛之谦一口一口的吃着,听着对面的人手舞足蹈的胡侃,第一次感到即使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也总有一些东西可以无条件的给人慰藉,晚餐是一种,一起吃晚餐的人也是一种。

一顿饭结束,大张伟心里的疑问号少了许多,他知道了薛之谦是个画手,平常画画产品设计,替一些绘本作家当当枪手,收入时少时多。夜间护工是份兼职,随着病人出院转院甚至离世,他的工时也要不断地调整。
挺不容易的,大张伟这么想着,他看着身边的人,漆黑的头发落在耳后,微微向外卷起,恰到好处的衬着柔和的肩颈线,侧脸显得格外清秀。
也是和自己一样年龄的人,怎么过得那么辛苦呢。
下了公交车后,两人并肩走着,大张伟被那些让人心疼的情绪牵绊着,也没有再说话。
“那…你家在这边么?”
不知觉已经到医院后门了,薛之谦停下来问他。大张伟一时语塞,他说的顺路纯属瞎扯,平常天马行空的脑子却也没有什么好借口蹦出来。
“我…那个…我以为顺路呢……反,反正也不远……我溜达溜达就回家了……”
薛之谦看着他气势颓了下去,也知道那结结巴巴的答话是顺口胡诌。
“这就两路公交车的,地铁站也远,你家到底在哪啊,好走么?”
大张伟冒出一个念头,他顺杆装出一副难办的表情。
“也到没那么远……就比到你家多个四五十分钟吧,主要我背琴久了,现在真是走不动……”
话音落了以后,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薛之谦看着眼前的人,鞋子在地面刮来刮去,头歪着,低垂着一撮绿毛,双手插在口袋,像极了学生时代被叫进办公室训话的学生。
“要不你去我那里休息吧。” “要不我去你那里凑合一下?”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大张伟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容。
薛之谦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也搞不懂自己对面前这个人还能宽容到什么程度。
“哎呦喂,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也不是不能打车走,背了那么多年的琴又能沉到哪里去。然而二人都压下另一种可能,彼此心照不宣的给了这次萍水相逢深入发展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那两碗好吃的杏仁豆腐吧,薛之谦把钥匙递给大张伟时,这么说服自己。
“您放心,保证您出门什么样回来就什么样!”
笑开了花儿的大张伟眼看着对面的人又把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琴给我。”
大张伟明显没跟上节奏的变化。
“你不是说你背着沉么,给我就得了,明天早上给你带回去。”
被反将一军,大张伟认命的把吉他递过去。
“我这可算小额贷款了。”
薛之谦小心地接过琴来,把钥匙重新放在他手上。
“赶紧回去吧……渴了自己烧水喝,冰箱里有面包,饿了别瞎翻东西……”
钥匙上残留的温度传到手心里,大张伟应了几声,和薛之谦道别。
那个瘦削的背影逐渐走远,大张伟一路顺着他微长的发尾看过去,直到薛之谦进了大楼才收回目光。
就是这样吧,很多故事的开始……就是这样的,一些细小的指向最终促成诱人的契机,在还有余地时一路横冲直撞下去,这样想着,大张伟握紧手中的钥匙,向来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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