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sy_chasy

薛之谦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挂在一座悬崖边沿,十指紧紧扣住崖璧,身下是万丈深渊,命悬一线。
像是坚持了半个世纪一样,他最后一次挣扎着往上爬去,迎接他的却是让心脏骤然紧缩的极速坠落。似乎是没有穷尽的,他失重在呼啸的风里,眼前的光逐渐缩减成一个微小的斑点,黑暗渐次灭顶。

是跌在一片树丛里了么,宿醉的酸痛侵袭全身,薛之谦半梦半醒,感到眼前晃动着摇摆的绿荫,试图伸手去触摸那些不耐烦的叶子,薛之谦缓缓睁开眼睛,大张伟那撮绿色的刘海在视野里慢慢清晰。
“是你啊……”
大张伟听着这话有点小失落,感情这人闭着眼那会儿抓来抓去的是别人。
“我是不是喝醉了……”
“您还知道自己醉了啊……”
薛之谦揉了揉眼睛努力坐起来,大张伟伸过手在他背后加了一个枕头。
“我没说傻话吧？”
扯出一个苦笑,看着眼前人懵懵懂懂的样子,大张伟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不记得了。
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
“没有,您回家就睡了……我去热杯牛奶来…”

薛之谦目送着大张伟踩着拖拉的步子离开房间,才把身体陷入床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昨晚的记忆清晰地浮在眼前,让人难堪。那些在平日里绝不启齿的脆弱溃堤般席卷而来,以至于他奋不顾身地向大张伟伸出了手。
他会怎么想呢,薛之谦低下头,被子上有根绿色的短发,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来回摩挲。
客厅里电话刺耳的响了起来,薛之谦吓了一跳,随即掀开被子踩着摇摇欲坠的步伐冲了出去。
大张伟向着听筒的手已经伸了一半,却硬生生被薛之谦在途中截断。瞥了眼来电显示,薛之谦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并没有率先说话。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薛之谦倚着墙沉默着,良久只说了声“好”,就把电话挂了。
大张伟还端着杯牛奶站在原地,薛之谦回头对上他的眼睛,很快地移开目光。
“下午要出去一趟,工作的事…”
大张伟见状把牛奶放在桌子上,也没有再看他。
“没事,你忙你的吧。”

吃了顿安静的午饭,两人都小心翼翼控制着彼此试探的距离。刚过一点,薛之谦就拿着两幅装裱好的画出门了,大张伟抱着琴,抬眼看着他匆匆的背影,也没有出声。

然而薛之谦坐在艺术中心二层的待客厅时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他对面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是圈里有名的画廊老板。周围有两三个和他一般年轻的男人,彼此说得都是他不太了解的内行情报,他夹在其中,尴尬而紧张。
油画界炒货的规矩不比其他行业简单。画廊的大客户为了洗干净自己的钱,把一些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捧出名,用高于实际价值几十倍的价格去拍卖,提前商量好的买主买回画来,画家拿了自己的辛苦费,剩下的钱就回流给客户了。
索性这笔辛苦费不少,足以吸引一大群混不出名的画家头破血流的争抢。
薛之谦本来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作品推介会,然而当自己身边一个穿着剪裁露骨的黑色衬衣的男人主动凑过去靠在画廊老板身上时,他才知道这一切并不单纯。
那中年男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薛之谦身上打量,手里盘着的白玉菩提间或蹭着他着手腕。尽量回避他的暗示,薛之谦沉默的低着头,手指狠狠抠着画框。

晚餐时间,老板提出要换个场子。不容拒绝的,薛之谦被一群人挤着从二层到楼后,美术馆侧门旁一座装修精巧的房子,看起来像日式茶室的氛围,众人重新围坐在榻榻米上,灯光昏暗而暧昧。
上桌的料理都是小碟小碗,画廊老板也不隐藏自己的取向,取餐夹菜往身边男人的嘴里送。薛之谦在其中格格不入,他一言不发也不吃东西,劝着酒间几个人就换了换位置,穿黑衬衣的坐到了他身边。

“人家就对你有意思,你也别不识好歹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薛之谦还没答话,对面的画廊老板就点了他的名字。
“薛先生知道澄心堂纸吧？”
问题来的突然,薛之谦也只能点了点头。
“滑如春冰密如玺,一刀就值了黄金……”
男人接着说,几个男人也停了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我美院毕业三年后,和几个朋友办了个人体彩绘的展,新国画上了身才知道什么玉水纸都不如人皮有味道……”
停顿了片刻,见薛之谦仍旧沉默着,男人起身移步到他身后,在无限贴近的距离里轻声说:“薛先生很适合画画啊…”
一语双关,薛之谦感受到菩提子滑过他露出的脖颈,他正要反身打开,黑衬衣一把按住他的手,牢牢钉在桌子上。
扇骨挑起他上衣的下摆,顺着脊椎一路向上,恍然间薛之谦感到这间窄室里除了画廊老板的其他人都成了帮凶,让他在一场沉默的博弈里立刻输掉。
“薛先生介意我为你画幅画么？”
大片背部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男人的手已经摸了上去,薛之谦用力挣脱开被按死在桌子上的胳膊,举起一杯茶就泼向身后。

水滴落下的声音格外刺耳,一阵沉默,男人擦了擦脸,转身拉开门。
“除了薛先生,其他人出去。”
薛之谦看着他们匆忙撤出的背影消失在重新关起来的门外,他迅速站起身,在没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男人举起扇子用力扇在他的侧脸上。
突然而来的疼痛让他差点重新跌坐在地,男人一把捏过他的下巴,眼神不再有若即若离的试探,而是露骨的欲望与愤怒。
“想把画挂在我的画廊里,就是标最低价,十年也轮不上你…”
薛之谦推开他,捂着已经泛红的右脸,自嘲地说:“既然轮不上我,我也不在乎了…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男人闻言一怔。
“薛先生,我们已经谈了很多次,我欣赏你的天赋,但你这么固执在这个圈子里是吃不开的…”
理了理自己皱了的上衣,画廊老板恢复了衣冠禽兽的体面。
薛之谦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些繁复的花纹像狰狞的笑脸一样悬在头顶,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事情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余地,他默默走过男人的身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吃不开……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走出房间,薛之谦抬眼看到美术馆旁站着一个孩子模样的男人。宽大的字母T恤,黑色短裤,额前绿色的碎发…
“张伟……？”
“先走吧。”
那人走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连拖带拽将他带出大门。

一路上的低气压第一次让薛之谦察觉到大张伟的可怕,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都默不作声。
最终还是前面的人停了步子,大张伟回头盯着他,表情严肃。
“他打你了？”
薛之谦抬手摸了摸右脸。
“……很明显么？”
“你是傻子么？”
薛之谦没有力气面对他的责难。
“我只是……”
打断他的话,大张伟有些歇斯底里,声音不知不觉间也大了起来。
“你只是什么？连我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知道那种高级画廊是想进就能进的吗？人家要是没所图凭什么叫你过去！”
薛之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张伟……你看过我的画么？”
大张伟被他问愣了,薛之谦声音里的哽咽让他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我只是…怕你出事…我刚才真没……”
声音越来越小,大张伟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渐渐染上了水汽,深深感觉到自己太混蛋了。

“算了……回家吧……”
语调里不容忽视的难过被低下的头掩盖住了,薛之谦吸了吸鼻子,绕过他朝前走去。
“我相信你。”
在还来得及之前,大张伟拉住他,直视进薛之谦的眼睛里。
坦诚的愿望有多么强烈,说谎的动机也就愈发一清二楚了。
“我相信你画的好…我只是嫉妒…”
疑惑的抬起头,薛之谦微微皱起了眉。
“……你在说什么啊？”
大张伟还是惊讶于他的眼睛。明明已经是和自己一样年龄的男人了,但那些忧郁,开心和孤独却都像少年般纯粹,在他澄澈的眼睛里闪动着,从而包含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美。
“你啊……太容易招男人了……”
薛之谦闻言一个膝踢过去,刚才的失望被愠怒冲散。
“谁招男人啊！”
大张伟捂着被踢疼的大腿赔着笑。
“我我我…是我还不行么！”
薛之谦没好气的转过身,走了几步,表情渐渐沉静下来,刚才被画廊老板的骚扰的画面,几天前被小陆顶在医院卫生间的画面,彼此纠缠着又重新闪回在眼前。
“……是我先招惹他们的么？”
自言自语一般,还是被大张伟听进耳朵里。
他没有做声,薛之谦的确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被他招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