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口渴

“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如果有人在我的店里告白,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给他免单。”


五月份薛之谦出了一场车祸,除了大脚趾被钢钉刺穿之外,全身大大小小还有六七处伤口,多是在睡觉时一定会被压着的地方。
比这还要倒霉一些的事发生在出院以后。半个月里镇痛的曲马多吃了不少,戒药瘾的感觉比夜里翻身一脚踢上病床边的护栏还要难忍。他好死不死地摊在椅子上,心跳得如同打鼓一样。

初夏的光穿梭在蓬勃生长的花园里,时而轻柔时而铿锵。薛之谦的朋友过来,尽力坐在昏昏沉沉的他身边,挑有趣的事情去聊。

“华子你知道吧?跟安导做拟音师内个。”

薛之谦皱起眉头,他并没有在试图想起这人,只是消极回避所有对他的提问。

朋友选择忽略他的怠惰接着说:“他们前一段拍一古装戏,大片,里面好多放箭的镜头。导演就说要那种‘嗖嗖’的声音,听着厉害点的。你猜他最后拿什么配的?”

又是问题,薛之谦闭紧嘴巴之外顺带也闭上了眼睛。

“我去看了,真是你都想不到,他们用的是猪叫啊!就在录音棚里牵头猪,绳子捆起来砸人家脑袋,虽然内猪也是要杀掉的吧……总之最后录出来的叫声就是放箭的声音。”

薛之谦律动失常的心跳又开始慢下来,他长长叹了口气,呼吸困难。
“嗯,我觉得我就是那只猪……”


张伟再一次见着薛之谦活跃在屏幕上的半年后,他决定要开自己的巡回演唱会。
他是一定要请薛之谦做嘉宾的,因为薛之谦红、因为粉丝爱看、因为媒体天天把他俩绑在一起炒高了热度。

他拿着手机瞄一薛之谦的采访,记者堵到机场问那个没做发型后脑勺飞起一撮的人。
“你会去大张伟的演唱会吗?”
“嗯……去啊。”
“他给你的钱多吗?”
“嗯……不多,特别少。”
“特别少你还去啊?”

张伟笑了一声,想这记者真是话多。

屏幕里的薛之谦好像没睡醒,一直拿手去捋那撮不安分的短毛。
“我们关系好嘛,关系好都不谈钱的。”

他是一定要请薛之谦做嘉宾的……张伟综合考虑了各方面原因,把最显而易见的刻意遗漏掉。
他想,那是前提条件吧,要请关系好的人嘛。
可是到底他算是那么轻松的一句‘关系好的人’吗?


薛之谦觉得这实在是不成言的突然。
就像他遛弯了十几年的公园草坪在一夜之间被推了,原本宽阔散漫的一片地变成笔直延伸的跑道。他不由自主地被赶着往前,原本抖空竹打太极的大爷大妈们变成夹道欢呼的粉丝团,可怕的是他们的叫声越响他还跑得越起劲儿。

但是实在太累了,他也想喘口气,拿瓶水从头顶浇下去,躺在红色的橡胶颗粒上歇一会儿。

张伟就是这瓶水。
邪乎的是薛之谦还没碰呢,他就自己拧开盖颠颠儿地跑过来往他身上泼。

他在节目里对他说:“何必呢薛之谦,你已经红了。”
跑道两边的呐喊模糊成白噪,水流过他的额头、鼻尖、耳廓,湿润干涸的嘴角,从口腔灌到身体里,压住他翻涌上来的难受。

“薛老师在我心中那就是永远不灭的烟火,一朝上天就再也下不来了。”

薛之谦无奈地摇摇头,趴在他肩膀上想这人说啥呢,一夸人就假得跟什么似的。他才不会真这么想,他要是真这么想……

他要是真这么想……
漆黑的夜空炸开一朵烟花,金色的流光瀑布一样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朵,接二连三的,一直没有停下。
但薛之谦停了下来,在心底小小地蹦了一下,一个被他独享了的庆典。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女装生意不做了?为什么他内个牌子叫dangerous people?为什么他《初学者》的MV里非得有个猫女?为什么他要上那么傻又累人一节目?为什么他戴金丝眼镜一点也不老气而且还挺好看的?为什么他腰那么细穿修身西装都显着松?为什么他下了通告以后没再联系过我……

张伟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怎么还有人不喜欢薛之谦呢?薛之谦多招人喜欢呢!”

这个名字出现的实在有些频繁了。
别人说大老师这段时间行程很满啊辛苦了,他就说薛之谦也辛苦啊。别人说大老师你现在太瘦了得多吃多休息,他就说薛之谦也瘦啊。
刘迎从前座探过来说:“我的意思是不用非得接这节目,要是累就放假呗,反正今年钱也赚够了。”
张伟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嗨,没事,薛之谦不也还没歇呢嘛。”

“人家歇不歇关你什么事?”

张伟愣了半拍,赶紧侧头怜爱自己的手指。
“我我我不是觉得大家都这么拼能赚一分是一分呗……趁着没过气……”

正好车一转弯路过一家包子铺,张伟瞧见了赶紧拍了拍司机肩膀。
“您这儿停一下……我想吃包子。”

刘迎对上他低眉撇嘴一套熟练的讨好,推门下车后白眼也没翻完。

小笼包热气腾腾地透过袋子落进手中,香味让人忍不住一口一个往嘴里塞。
不过他还是咬着汤汁慢慢地吃,心里想到薛老师就像这刚出屉的包子,气儿还没散完呢。

想完他自己笑了笑,感觉有点惶惶地莫名其妙。
他怎么一直想着他啊?


薛之谦自认不走卖惨路线,并且对此深恶痛绝。
然而访谈节目总免不了问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
很遗憾,母亲早逝、初恋夭折、常年过气、车祸离婚……这些经历任意拿一个来说都挺惨的。

和张伟上节目他就更加避免这些说出来自己感性别人矫情的段落。但是有时候他还是要带上两句攒钱做音乐的励志故事,也顺便为副业打打广告。

“薛老师是开火锅店的嘛!”
张伟这样附和他。

“欸,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如果有人在我的店里告白,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给他免单。”

薛之谦看他噗的一声笑出来。
“薛老师到底是唱情歌的。要是我,成功了多交一份场地租借费,失败了店里就放《倍儿爽》,店员围着那男的一起唱‘就这个feel倍儿爽!’,这多来劲!”

后来薛之谦看重播时也觉得张伟眉飞色舞讲这段话时自己盯着他的目光有点过于炙热了。
他删掉微信对话框里想给张伟发的那句不痛不痒的问候,拽了已经跑到悬崖边儿的自己一把。

要是以后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联系了吧,他这么想着,心底又小小的别扭了一下,一个被他独享了的委屈。


在真正和他多接触之前,张伟一直觉得薛之谦是个特别精明的年轻人,以至于过气快十年还给人以腰缠万贯的印象。
直到舞林大会时薛之谦连连摆手鞠躬说张伟老师我求你了,你可别叫我老师了,他才知道他也是八三年的,算起来年龄还要更大一点。

但张伟总觉得薛之谦还是不像他那辈的人,尤其看他彩排时跳到汗流浃背的认真劲儿,一种流行男团里经过练习生制度洗礼出来的标准。

一转眼他又翻红了,张伟想这么多年了怎么说薛之谦也得磨出点前辈们懒懒散散的气质了吧,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

“薛老师上节目就是拼!”他隔空感叹到,为他贴上‘何弃疗’的标签。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和薛之谦一起做的节目总是更有意思一些。他以往把这些事都当成工作的,甭管来的是谁,自己主持打岔还是讲笑话,都没什么差。
不过要是看见邀请名单上有薛之谦,从那一刻开始张伟就似乎在期待点儿什么了。工作变了质,他在台上逗的每个趣都是对着他的。听他哈哈大笑时的满足感特别实在,甚至超过之前所有响了的包袱加一起的总和。

他说什么薛之谦都笑,张伟在一档没有他的节目里感慨道:“薛之谦啊,要是薛之谦在就好了!”


写那首歌之前薛之谦是想写好给他听的。
他之前自己满意的歌里都是痴男怨女,没一对善终。他想张伟的歌多喜庆啊,想着他写出来的歌会不会多少也能开心点儿。

那只是片刻的一个念头。

但是歌写到一半时,他必须得承认他心里有一个影子。一块纯然的地界,里面黑灯瞎火的,没有尖叫没有摄像没有闪光灯,他就算吻上去也照样利索。

那一句歌词里,他提及了爱,同时决定不让张伟听这首歌了。
他故作镇定的换了人称,‘他’变成‘她’,一种安全仪式。

仍旧不是开心的歌,甚至比之前还要更悲伤一点。薛之谦暗地里进行了一场交易,想到没机会也挺好,能多换几首伤心的情歌。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啊?稀疏的日子变得稠密,不断增长的里程数之间,每次遇见张伟都像犁了一把自己的心,一垅又一垅,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上面长了什么,他就先害怕地把嫩芽掐了。

花儿和少年,近情情怯。


张伟去看场地那天中午和金主一起吃的饭。餐厅里放得是薛之谦的歌,《认真的雪》接《演员》。金主啧啧嘴说,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唱的啊。

的确很神奇,薛之谦的声音千变万化,蝉翼和金属都可以是它的质地。好好讲话,说段子,唱歌……都不是同一个声线。
录《我去上学啦》的时候他生病,给自己发了条语音,因为鼻塞和咳嗽压着嗓子,声音听起来像个忍着哭的小孩。

于是那几天,张伟不舍得弄乱他的被子,不舍得让他拿重的东西,不舍得让他为了综艺效果出头而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背后。

后来张伟说:“我是既为他骄傲,又心疼他的那种感觉……”

但他其实自己知道不仅是这样的。

就在那天,宿舍熄灯后,他们在黑暗里清晰地对视了。薛之谦闪闪发亮的眼睛里不知道映着哪来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掠过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琐事,张伟看到他眼底只对向他的柔软的疲惫,确凿如挥之不去的那一句:“张伟哥,我好难受,可能会晚到一点。”

他说没事儿,我等你。


止疼药是万恶之源。
薛之谦把最后一瓶曲马多扔进垃圾桶后三天三夜都没有睡觉。已经愈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毫无道理的。他又焦虑起来,像湍流中打转的一只牡蛎。

他决定殴打枕头,问他为什么自己不红还要遭罪,天理难容!但是枕头是无辜的,床也是无辜的,水杯电视花瓶都是无辜的。唯一有罪的止疼药三天前已经被他扔了,报仇也没处报。
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惨的人了,他还得嬉皮笑脸发条微博说自己复原能力像狗一样。

房间里太安静,他泄不了的痛苦必须得听点响儿,于是开了手机的podcast随便调了音乐频道扔在床边。

“……可嗔很憔悴,是满脸欠人捶。您是西山挖过煤,还是东山见过鬼。这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为了不哭大声笑,为了不烦大声呸……”

歌放出来,豁亮的倒霉词儿带着京味儿飘了一屋,薛之谦听着想,这是大张伟的歌吧?感情还这么应景呢。

他不免无声地笑了出来,把脸埋进枕头里,如释重负般闭上眼。嗯,穷开心呗,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他一定能睡过去……


张伟在上海录节目,每次机器一关他就赶紧缩墙角看一眼手机。
有人问他大老师下个月该在广州开演唱会了吧。他含糊地嗯了一声。那人又问嘉宾是谁啊。他支支吾吾地转过头去看导演,说哎是不是又开始了我得我回去了。

虽然经纪人那边已经商量好了,但是作为张伟个人,他还没有正式邀请薛之谦给他做嘉宾。

这件事在张伟的亟待解决清单上排名第一,而实际上这个清单也只有这一件事。

他得去见他,朋友圈的小红点,张伟赶紧点进去。刷了半天总算是刷着了,薛之谦的新状态,他正在上上谦巡店。

过去的路上张伟就开始排练了。他们许久没有一起的通告,甚至他还听说有几档他上的节目邀请过薛之谦,结果都被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他总觉得薛之谦有种绕着他走的嫌疑,不是自作多情的,而是一种强烈的预感,就像他曾经预感《嘻唰唰》能火,花儿乐队快要解散,自己马上会被黑一样……他预感今天得摊牌一些事儿,不能拖也不能躲了,要是再这么下去自己得憋出病来。

火锅店装修的跟夜总会似的,张伟跑错了一个地儿之后才在长宁店见着人。

灰毛衣黑框眼镜这是做了头发来的吧真精神,那女员工和他说什么呢嘀嘀咕咕还笑……张伟在门口就这么伸头站了半天,直到薛之谦转身看见他怔了一下。

“你……是来吃饭的?”
“啊…这不在这片儿录节目看见你店了所以就……”

薛之谦叫了一桌鸡肉牛肉串虾毛肚坐在对面给他涮,全套服务贴心又周到。

水汽升起来,张伟象征性地咳了一声。
“内什么…薛啊,我不是下个月在广州开演唱会嘛……”
手势利落地下了一锅鱼滑,薛之谦说我知道,什么时候彩排给我说一声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张伟一个丸子还没咽下去,心有不甘地往碎了嚼。哼,你有本事答应这么爽快怎么没本事看我一眼。
然而他自己也一直低着头,瞅着薛之谦的筷子不停往碗里给他夹熟肉。

沉默的饭局到了尾声,张伟吃的又饱又不痛快。他叹了口气想看来这回敌是死活不动,只有自己先动了。
于是他放下筷子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薛之谦,我没带钱。”

薛之谦给他剥虾的手停下来,两人终于完成了一次目光交流。
倏忽间虚张声势的安静被打破,张伟放出哗哗的水流,怎么着吧,他不再遮掩的企图在两人间轻盈如鱼的弹跳。

“啊……那这桌挺贵的还…”
“没关系,薛老板以前不是说……在你店里告白的人,无论成功与否你都给免单嘛。”

张伟就那么看着他,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别别别…您可真是…红什么眼圈呀!”

“张伟你把钱给我交了!”
薛之谦恼羞成怒地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了他一脚。

“哎呦哎呦疼疼疼,我这么喜欢您,您怎么舍得使这么大劲儿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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