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第十八章


感觉到模糊的光线在眼皮上跳动时,薛之谦的意识率先清醒。昨晚真正睡着已经是三点多了,那么这会儿…尝试着去摸枕边的手机,薛之谦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视觉还未缓冲清晰,他就被盯着自己看的那张脸吓了一跳。
“小易?”

床边坐着的是他有名无实的妻子,这是薛之谦这个月第一次和她打照面。卧室半明半暗,气氛尴尬,加上刚醒的头疼,薛之谦支起身子,用皱起的眉头作为暗示,催促着她说明来意。

“怎么说我们也算合法夫妻,你能别总是拿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看我么?”
小易拉开窗帘,屋外的光毫不吝啬地直射进来,薛之谦用手挡了挡。

“你来做什么?”

小易靠在窗边冲薛之谦挑挑眉。
“和你商量件事。”

小易倒是开门见山,但是这场谈判没有持续多久。她的父亲期望有个继承他雄厚资本的外孙,而薛之谦拒绝了借精生子的提议。

“说实话,我们两个结婚带给你的好处已经够多了…”
小易琢磨着这句话多少也算个威胁,她之前拐弯抹角地提了很多次,可薛之谦就是在这一点上毫不妥协。
“是啊,我配合做了你的挡箭牌…你和多少女人鬼混你爸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薛之谦不想和她废话下去,站起来走向门口。

“我觉得如果我提离婚真的挺遗憾的…毕竟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很合适…”
小易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连带把很多东西从薛之谦脑海中勾起——画廊、工作室、个展、奖项、相机闪光灯……他知道这女人可以把这一切从他身边轻易带走。

“没关系,离就离吧…”
可是薛之谦并不在乎。

小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原本以为他是把声名看得极重的人,当初那场联姻是如此,薛之谦突然拥有了可以睥睨国内现代美术圈的资源,但他一直不快乐。
本以为他想要的是更多,比如一种专权的垄断,甚至趁机接手自己家里的产业。然而薛之谦没有这么做,他画自己的画,做自己的事,他只是保持着那种不快乐的常态,似乎总有什么他孜孜以求的东西却遥不可及。
小易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再找出路。
但是有些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全。
“既然这样…今天晚上有个活动,我们不如以伴侣身份去参加一下,最后一次…”
薛之谦打开冷水,皮肤在低温下瞬间复苏。
“什么活动?”
“公益的…”
小易翻了翻手机。
“城郊男子监狱的中秋演出,我们主要是去竞标,旁边有一块好地,我爸想买了盖产业园。”
从’中秋演出’开始,后面的字薛之谦就没再听清了,他看着冰凉的水流冲刷手掌,整个人被心里膨胀起来的巨大期望所吞噬。
“……问你呢?一起去么?”
小易拉回他的意识,薛之谦抬眼看了看镜子,发现自己似乎在忍不住的发抖。
“好的,一起去。”
薛之谦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卧室,把房门锁紧,留下小易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

多亏有了晚上的演出,大张伟在可以免去一下午的上工提前到操场参加排练。他们监区挑出了四个人,要一起唱一首《感恩的心》,然后大张伟自己再独唱一首以前的歌。
舞台有些简陋,监督号不知道从哪搞来一把音不准到离谱的吉他,大张伟花了快一个小时调琴,终于让它能听出响儿来。

排练中途几个狱警走来视察,指挥着几个人把台下前两排的椅子摆齐对准。
“今天来看你们演出的,不仅有监狱领导,还有一些慈善企业家,我们监狱的翻新捐款就全靠得人家,你们要好好表现啊!”
大张伟和几个犯人点点头,继续专心对着谱子,不知觉到了五点,他们被赶到食堂吃饭,然后就在后台等着,前面是社区志愿者的演出,他们的表演在最后。

薛之谦挑了四五件衣服,全部又放回去,他想穿的明亮一点,红色粉色或者浅浅的蓝,却又觉得这些颜色在那样的场合格外扎眼,换成灰色或黑色,又太暗淡,显得沉重。犹豫了很久,他最后从柜底抽出一件白毛衣套上,入秋的风凉,他又拿了一条薄围巾,把露在空气里的脖子和锁骨藏起来。
自己这样算什么呢?明明被那么狠心地推开了,但是还是深切地为了这次或有或无的见面满怀期待。

他是爱他的,这种爱自从开始就带着责任,他们的喜悦是一起的,苦难也是一起的。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但是什么力量也不能超过曾经相爱过的两个人拥有过的决心。
薛之谦想,也许有一天大张伟不再爱他,或者大张伟彻底离开他,但他觉得只要他爱了大张伟,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对大张伟的一切无动于衷。

在前往监狱的路上,他看着车外逐渐亮起的街灯,心底愈发坚定,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永远不会从自己这边放开彼此紧握的手。

后台拥挤,大张伟和同演的人站在旮旯处默默等着,社区志愿者的节目是一群上了四十岁的阿姨排的舞蹈,即使这样男犯人们也难掩兴奋地指指点点。又过了两段从文工团请来的美声,一个诗朗诵,一个小品,琢磨着快到自己了,大张伟准备往外面看看。
还未挤过换装的人们,一个狱警就抱着一箱东西把他们拦了回去。

“过来过来,把这个带上!”
狱警把五个人围在一起,给他们分着箱子里的东西,是一张张漆制的娃娃脸面具。
“带着这个唱吗?”
狱警看他们面面相觑,不耐烦地皱皱眉头。
“你们带着,看不见台下的人,也不紧张,人下面还能看张笑脸,一举两得,多好!”
大张伟认命地接过来。
“队长,我自己唱的时候也带么?看不着琴啊……”
狱警打量了大张伟一番,也没挑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得摆摆手。
“你就算了,唱完第一首歌就摘了得了。”

薛之谦坐在台下,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小易看他一脸认真,不禁失笑道:“干嘛啊,有什么好看的?”
薛之谦仍是盯着,一边喃喃着“没什么…”
小易也不再理他,专注和手机上刚上钩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主持人出来报幕,下一个节目是监狱犯人们自己准备的歌曲《感恩的心》,薛之谦立刻睁大了眼睛望着台口。
从后台走出五个人,穿着统一的囚服,脸上都带着庙会上才有的夸张的娃娃头面具。
薛之谦狂跳的心瞬间偃旗息鼓,他焦急地扫过五个人的身形,又在捕捉到一个细节后重新紧张了起来。

“快结束了,我们先走吧,我和监狱负责人约了八点半的饭局。”
小易拉了拉薛之谦,但身边的人无动于衷。
“你先去,我一会就到……”
小易看他一晚上都不太正常,也知道他做事的脾气,便没再坚持,匆匆转身离开了。

薛之谦自己盯着台上,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需要验证,中间的那个领唱的人,在前奏响起时揪住衣角的习惯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第一句唱出来的时候,薛之谦被那少年般纯净又带点奶气的声音击中心窝,他看着大张伟,隔着一张冰冷的漆制的面具,努力想象着他生动的表情,不知觉眼泪已经溢满眼眶。

大张伟在面具后只觉的闷,他被自己的回声笼罩着,感觉快窒息了,终于落了最后一个音,听到两边其他人退台的脚步,他把面具一把揭开。
和夜晚新鲜的空气一起扑来的,还有他从未想象过的画面。

就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距离他不到三米的位置,薛之谦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毛衣仰头看着他,眼里带着明亮闪烁的泪光,整个人美好得如同梦境。

他什么也做不了了,捂在面具后被汗水浸湿的乱发贴在额头,灰色的囚服有些发皱,大张伟知道他自己现在狼狈透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薛之谦,第一次感到他们近在咫尺的距离像被岁月挖开的巨大鸿沟,里面即使被填了各种各样的爱,都难以平整弥合。

但他没想过的是,薛之谦居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走过去。
站在一旁的狱警发现事情不对时,薛之谦已经快到舞台旁边了。
“危险!危险!别让犯人靠近嘉宾啊!”
周围的喊声响起,大张伟看着薛之谦的手在接触到自己的前一秒被三四个扑上来的人拦回去。
向一场靠近又远离的潮汐,薛之谦自己走近又被他们彻底拉远,大张伟看到他没有发出声音的唇形不断重复着几个字,于是捏紧拳头低下头,眼角开始泛红。

“大张伟,你那首还唱不唱了,快点演完下来!”
狱警在幕布后面呵斥道。

大张伟吸了吸鼻子,拿起放在舞台角落的吉他。
“我点燃那盏灯火/向远方凝望着/空气都打开了/记忆随风散落
幻想美好的时刻/没有完美结果/红色夕阳下落/黯淡的云朵
憧憬你飘浮的泡沫/光映出灿烂的颜色/可却没有照到我
全世界的雨打到我/我的梦早已湿透了/瞬间被淹没”

在结尾之前,他用力低下头在吉他上刷出几个重音,隐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薛之谦再被拉走时向他说的话,是一种既然无法填满就把自己也投身进去的决绝,在又一次的分别前,那人好看的唇形对他宣誓,是不容置疑无法反驳的三个字——’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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