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allowtail燕尾|第十三章

Isolation
记忆是种相当奇怪的东西。一把揉碎的蓝色纸屑,撒在海里,和无限深的水体混淆。一部分搁浅岸边,一部分触底下沉,还有一部分就那样毫无道理地消失了。
薛之谦曾经那么频繁地出入GENMA大楼,但离开那里的半年后,他要去附近办一份户口迁移的手续时,却突然迷了路。失灵的方向感,他对着手机地图绕了好久,最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来在这儿上过很久的班。

餐厅消毒柜上方,通风口吹出剧烈的热气,他的拇指和食指被还未发酵完全的面粉黏在一起。疲惫之际,薛之谦真想直接把头扎进面粉袋子里,就像一只无措的鸵鸟把脑袋扎进沙地。
一百个牛角包已经烤好,别人的酥酥软软,他的大概是油刷少了或者温度不够,不仅坚硬而且夹生。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他过不了这样的生活,薛之谦想,他当初就是因为坚持不下去才选择了GENMA。那时他要是能勤勤恳恳一天打三份工,顾着生计的同时为小友看病,他早就上感动中国了。

又一阵热气,鼻尖沁出一层细汗。脸是热的,手心却很冰凉,如同张伟带他逃跑的那个下午。

当时火势危急,他被用力扯出化妆间,呛人的烟尘里是令人意外的安静。除了燃烧的声音,所有的尖叫和奔跑都熄灭了。影棚巨大的白幕飞起着火的碎片,张伟拉着他,往安全出口相反的方向。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在跑动,眼前的一切晃成虚影,脚步凌乱,踩过地上胶皮融化的电缆,好几次要绊倒,却还是没有停下来。

最后他们从储物房的窗户钻出来,张伟的车就停在外面。他抓紧他,急匆匆地,两个人的手都是冷的,喘的气里缺少劫后余生的庆幸。

车要开出市区之前薛之谦才说了第一句话。
他问小友呢,大张伟说已经送走了。

他郑重地转过头。
“薛之谦,我们走吧,我们不在这儿了。”
薛之谦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沉默地坐在那里,无法回应出一个迫切的笑容。

在快到另一个省份的郊区,还算整洁的旅馆,薛之谦见到了坐在床边的小友。当时小友手里拿着暖水瓶的木塞,还是殃殃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薛之谦看到床头的保温桶里有喝剩下的一点粥。大张伟站在门口说你先等一下,我去买一些吃的,然后就下了楼。

旅馆后的街道,他捏着自己袖口的一块布料,短短的指甲划来划去。秋季高远的天空,没有云,充满惰性的风景,树叶开始朽坏,变黄,被风吹下来。
一支烟吸完他还站在那里,他原本是决定找出一个可以让他心安的借口的,可是他失败了。一种绝望式的无可奈何包围了他,他回归了最初的念头,最单纯的那个。没有办法,他爱他。

大张伟决定和周先生见面的当天,他查了自己存折里所有的余额,还有家那块儿的房价。把小友接走时那孩子也没有问太多,他知道张伟,并且也无所谓自己到哪里去。
下午四点大张伟回到GENMA,厚重的窗帘一如既往地遮天蔽日。周先生身后的文件柜,有几页薄薄的纸拴住了楼下影棚里薛之谦和他远走高飞的脚步,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大张伟说我可以为薛之谦出掉违约金,周先生没想和他多说,劝他离开。
所有的财产证明摆在他面前时,周先生觉得大张伟真是固执天真到可怕。薛之谦对于GENMA来说是很难估价的一个员工,而他留下薛之谦的成本绝不只是给他弟弟看病出掉的钱。

“我实话告诉你,‘爸爸’的遗嘱里有留给薛之谦的一份你想象不到的好处。但是他生前,很遗憾,让我把遗嘱交由律师保管……说实话,任何先到我手里的东西,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永远留在我手里,另一种是永远消失掉了。”

“遗嘱是后者,薛之谦的合同是前者。”

大张伟听他用了两个永远,在永远面前没有错误和正义,没有什么比永远还可怜。

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只是把墙角燃着的香薰灯悄悄移到了窗帘下面。周先生和他一起走出来,大张伟离开,周先生到楼下的影棚去。

那间屋子里有足够多的纸张。

深吸了一口气,缩了缩脖子,他过了马路,到对面的餐馆打包了三份抄手。他必须这样做。

薛之谦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比起一个末日图景里大张伟把他从废墟里救出来,他更喜欢自己手刃所有讨厌的一切,带着累累伤痕来到大张伟身边,骄傲地和他一起离开。
但是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就像电影结局搭上巴士的逃婚新娘,在肾上腺素消退之后,涌上来的是更多迷茫和恐慌。

“小友要去上学。”
这是大张伟回来时薛之谦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得回去,在这儿待着不是办法。”

大张伟把塑料饭盒的盖子打开,拥挤地摆在桌子上。他说我知道,先吃饭吧。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旅馆天台上坐着,薛之谦本来和他还有一些距离,但是他还是贴近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种变化的发生并非不动声色,薛之谦主动移过去,天黑着,他的千万种担忧一时间没有什么要紧。

他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连接吻都不想。他只是靠着大张伟,余光可以看到他的侧脸。他此时可以放任自己想一想,有一个奋不顾身的人因为爱去救他了,这是一件热烈的事,他甘心闻着大张伟身上灰烬的味道,幻想如果自己处在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世界该多好。

“薛之谦,有一天我们得列一个清单,把要做的事写上去。”
他抬头看见夜空,最亮的一颗应当是数百万光年远的恒星。

“……我想跳伞。”薛之谦过了一会儿说,“你呢?”

“这么玩命啊……我不行。我倒是想去北欧……芬兰什么地儿的,拍一拍极光。”

死亡终站,薛之谦想到一首歌,他们可以去环游世界,最后到芬兰,死在冰天雪地里。
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张伟,但是他觉得要说的太多,索性就闭上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大张伟感到他在意的依偎,那么鲜明的一阵心疼。

“我还没给你拍过照片吧?”
薛之谦愣了一下,大张伟的镜头面对过他好多次,照遍了赤身裸体的自己。
但是照片的确没有过。

大张伟突然想给薛之谦看自己眼里的他,那种心有所属之时的甜美和若隐若现的忧愁。于是他回房间在行李中拿出相机,轻手轻脚地没惊动睡着的小友。

这不是一个可以在战斗过后欢呼的荣光时刻,而且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是要被诅咒的。但无论如何,他带走了薛之谦,踮着脚还是昂首阔步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圈出一小块豢养之地,暂时脱离被烧黑卷边了的现实,去一个简单地躲一会儿。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空旷天台上他回过头带着想要询问些什么的表情。头顶星星的年龄,在宇宙中的方位,他眼里有关于爱人的定义,不安又妥帖。

“就这样拍一张?”
“是啊,好看的啊。”

薛之谦笑了笑,想要去看那张照片,但大张伟在眼前的形象一下子模糊了,他伸手要拉住他,可周身的景物像余波一样渐渐平复,直至消失不见。

“怎么样Jackie,你烤出来了么?”
薛之谦把指腹上沾着的面粉抹在围裙边,摘掉帽子走出去对老板说,这次不行,可能还得回炉。

他不能再做这个了,他机械地把烤盘摞起来端进厨房,他回去之后就要告诉张伟和小友,他做不了这个。

薛之谦站在烤箱前,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张伟…小友…我不能再做这个了…”

‘叮’的到时响声,薛之谦终于彻底地回忆起,那些沉在水底的纸屑翻涌出来,灼灼如同直劈在海面的闪电,一瞬间,马上又落了下去。
他环顾四周,好像谁搭了个假的布景把他放进去了,更多的真相就在外面等待。他只能用力捂住嘴巴,吞下一声即将脱口而出的恸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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